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师父和师傅的区别之处(师父与师傅区别是什么意思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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- 收录时间:2025-07-09 16:5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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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师父和师傅的区别之处(师父与师傅区别是什么意思)” 网站介绍
“并非木材随意堆放,而是你的眼睛没找准角度!”师傅朝我手背拍了一下,我手中的榔头险些掉落。
板凳翘头处的榫眼又弄偏了,七十年代夏日里那股暑气,让我的心焦灼不已。
房檐之下,知了扯着嗓子嘶鸣,仿佛要将我满心的烦躁一同宣泄而出。
汗水沿着脖颈淌进背心里,浸湿了我小半件背心,就好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。
我名为周明德,彼时年仅十七岁,父亲将我送至县城颇具声名的木匠马老炳处学习技艺。
村里的人都称马师父为“一锤定音”,这指的是他鉴别物品的本领,只要一看,判断精准无误。
彼时,恰逢“工农兵上大学”。我这个中学毕业的“老高中生”没碰上佳机,就连上山下乡的名额都很难争取到。
“咱乡下孩子,掌握一门技艺,生活才有保障。”父亲轻轻拍着我的肩膀,目光中流露出一种让我难以捉摸的期许,“木匠这个行业,自古以来都很吃香。”
犹记初到县城那日,我身着母亲亲手缝制的崭新布衫,怀揣着用家中仅有的两斤白面制作而成的面饼,内心忐忑不安。
父亲骑着一辆有些旧但还不算太破的永久牌自行车载着我,一路摇摇晃晃地走了二十多里路。
马师父年届五旬,两鬓已然染霜,可依旧神采奕奕。
他那位于县城北街的木匠铺,后面连着个小院,门口挂着块陈旧的牌匾,上面写着“马氏木作”。
听闻这块牌匾是在解放前由马师父的父亲留存下来的,采用的是有着百年树龄的桐木,上面的字迹尽管经历了风吹雨打,却依旧清晰得如同刚写上去一般。
他打造的柜子和桌椅,历经多年都不会变形,在周围的几个县里都颇具声誉。
我是靠了父亲远房表叔的这层关系,才能够跟着马师父学习手艺。
尽管马师父门下徒弟众多,但真正学有所成的寥寥无几。一些人是难以承受他的严格教导,另一些人则是未能学到真本领。
“这是老高家的儿子,明德。”父亲边说着边把我往前推了推,神情里显然带着几分紧张,“这孩子虽说学业没继续下去,可手脚勤快,又能吃苦耐劳,您考虑考虑……”
马师父并未言语,仅仅用手托着烟袋锅,上下打量着我,那眼神如同刨子一般,从我的头顶一路扫到脚底。
那眼神,使我既想躲开,却又不敢躲开。
初次踏入马师父的木匠铺子,墙上挂满的各种各样的刨子、锯子、凿子瞬间把我震慑住了。
桐油的芬芳与木屑的气息相互交织,透过窗棂的阳光中,细微的尘埃缓缓飘荡,仿佛时间就此定格。
马师父瞧了我一下,用手中的烟袋锅点了点,说道:“把手伸出来。”
我瞬间愣住,随即伸出了两手。
“手指倒还结实,就是太过稚嫩。”马师父的嗓音不高不低,恰似冬日里的柴刀,干脆果断,“学做木匠,要有耐心,三年时间学手艺,七年功夫练精细,十年方可成匠人。”
“你这小子能不能坚持下去啊?”
“没问题!”我回答得十分干脆,可内心却没什么把握。
父亲露出了笑容,这笑容中既有如释重负之感,又怀揣着一份期许。
马师父的住所位于铺子后方的一个小院子,地方不大,但是该有的设施都有。
他独自带着女儿马小芬。
我比马小芬小一岁,她在县纺织厂做工人,是一位典型的女知青。
母亲早早离世,马师父含辛茹苦将她养大,还供她读完了高中。
我栖身于木匠铺的小杂物房里,仅有一张木板搭成的床和一个小木箱,这便是我所有的财物了。
木屑与桐油的气味整日整夜萦绕在我身旁,连梦境中都弥漫着木材的芬芳。
马师父以脾气执拗闻名,技艺精湛,不过教导徒弟时极为严格。
他时常讲:“并非是我教得差,而是你学不会。”
刚迈进大门的时候,我主要承担清扫院子、收拾工具的活儿,甚至连木头都没机会触碰。
每日天色未明便起身,将庭院清扫得洁净无比,师傅的工具也摆放得井然有序。
在那个时候,总感觉日子的流逝十分缓慢,就如同难以推动的木头一般。
隔壁铺子的李大爷总跟我说:“马师父这人,虽然嘴上不轻易让人,但心里有数。好好学,等学会了,这辈子都不会挨饿。”
过了一个月才让我协助打磨木料,每日都拿着砂纸打磨木头,手指头上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。
师傅见我打磨时没了耐心,说道:“木头若打磨不平整,是成不了树的。这木料要是不精心打磨,手艺再高超也是白费功夫!”
每日结束工作,我的一双手肿得红彤彤的,好似萝卜一般。
冬季来临,木匠店里燃起了小暖炉。
旋转着飘飞的木屑好似冬日雪花,绕着熊熊燃烧的火炉不断盘旋,跳动的火光将师父那黑黝黝的脸庞映照得通红。
店铺里的热气让窗户蒙上了一层雾气,用手指轻轻划开,便能看到外面正零星飘落着雪花。
每晚回到家后,马小芬都会为师父熬上一壶姜汤,而且总会记得给我留下一碗。
她性格温顺,讲话柔声细气,与师父截然不同。
“我爸这个人呐,说话特别厉害,但心里可一直念着每个徒弟的好呢。”某天傍晚时分,马小芬递给我一碗姜汤,她那双乌黑的眼睛里满是关切,“你别害怕他,好好学就行。”
我轻轻颔首,品尝着暖意融融的姜汤,连手心都变得暖烘烘的。
那一年的冬季,县里遭遇了雪灾,师傅承接了一项大任务——为公社打造十套全新的办公桌椅。
在寒冷彻骨的天气里,我追随师父日夜不停地劳作,双手冻得如同冰坨一般。
“怎么这么毛手毛脚,这么点事儿都办不妥!”师傅瞧见我锯掉一块优质材料,满是恨铁不成钢地斥责,“要是手冻得不受控制,那就多练!”
夜晚时分,我瞒着他人在堆放杂物的房间练习握刨刀。
刨出的木花如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,一下接着一下,直至手指感到麻木,直至师父说的那句“再磨再练”在耳边回荡。
次日,马小芬偷偷塞给我一双针织厂手工制作的线手套,手套上还有她用毛线绣的一朵小花。
“我父亲年轻那会儿也是这般,寒冬腊月做木工活,手指冻破了就裹上块布。”她讲这话时,眼里闪着亮光,“做木匠这行,手上的功夫得慢慢‘磨’出来。”
我戴上手套,心中暖意盎然,仿佛在寒冬中饮下一杯热酒。
在成为学徒的头一年里,日子尤为难熬。
师傅对人要求极为严苛,只要有一点差错就会大发雷霆进行训诫。
村里的人找师傅去干活,瞧见我这个刚收的徒弟,都会打趣几句:“小周,学得怎么样啦?能不能接手师傅的活儿啦?”
我唯有付诸一笑,可内心却似十五只吊桶在井里打水,那滋味,七上又八下。
过年返乡,母亲瞧见我身形消瘦,忧心不已,泪水夺眶而出。
父亲反倒握住我的手,摩挲着上面的茧子,欣喜地说道:“有出息了,这孩子有出息了!”
怀揣着师傅给的十块钱过年红包,我心里安稳了些许。
到了次年春天,师傅总算准许我开始动手干活了。
有一件物品是个简易的四方凳子,我拖拖拉拉做了三天,可榫头怎么弄都无法对齐。
“连个小凳子都弄不出来,还学啥木匠啊!”师父瞅见后,一脚把我做的木凳踹翻,“这榫头误差有三分,坐上不到半年就得散架!重新做!”
木凳翻倒在地,我的心也随之一颤。
那时,村里的李四叔来拿他预订的箱子,看到这情形,嘴一撇道:“老马,这娃子不成啊,要不打发他回去务农得了。”
在那个瞬间,我的脸颊热辣辣的,这种感觉比师傅揍我还要令人煎熬。
那日,我于工棚之中悄悄落泪。
马小芬手捧着饭碗走进来,瞧见我这般模样,把碗放下,静静地拿起我做坏的板凳。
春日暖阳穿过窗户,洒落在她那泛着细密汗珠的额头上,我悄悄瞥了一下,旋即赶忙低下头去。
马小芬缓缓说道:“我爸十六岁就开始学做木匠,有一回手指被刨子削掉了一块,简单包扎后,第二天就接着去干活了。他讲,干木匠这行,手上的疤痕就如同勋章一般。”
她把师父的小刨子拿起来,郑重地给我做示范,说道:“得这样握着,用力得均匀些,手腕别晃动。”
我呆住了,没料到师父的女儿居然也通晓木工手艺。
“打小看着我爸做活儿,多少学了些门道。”马小芬微微一笑,脸颊上露出两个淡淡的酒窝,“别气馁,木头也是有性子的,得摸透它。”
在那个瞬间,车间里的阳光穿过窗户,倾洒在马小芬的脸庞,让她眼中的温柔清晰可见。
刹那间我意识到,原来师傅的严苛背后,竟藏着这般暖心的体谅。
那晚躺于床上,脑海中浮现出马小芬传授给我的技巧,心里如同被甜蜜包围,满是温馨与愉悦。
但紧接着又忆起村里人的讥讽、师父的严苛以及爹的期盼,心情瞬间低落下来。
“要是学不好,真就得回去种地了?”这样的想法在脑海里盘旋,搞得我翻来覆去睡不着觉。
次日清晨,我比公鸡打鸣还早地就起身了,独自悄悄在庭院中开展练习。
不知何时,师父悄无声息地现身于我身后,默默注视着。
突然,他轻声开了口,语调比平常要温和:“把手腕再稳住些。木头不驯服,是由于你没摸清它的习性。”
他伸手接过刨子,现场做了个示范,只见木屑纷飞,木板表面变得光洁平整。
接着,他把刨子交到我手上,说道:“来,试试看。”
在师傅的引导下,我逐渐寻得了状态。
那是我头一回与师父心平气和地沟通,既无训斥,也无挖苦,唯有手艺的传承。
带着春日暖意的木花,悠悠然飘落在地面。
随着时间不断流逝,在师父的斥责与马小芬的激励下,我的技艺逐渐有所提升。
那一年的夏日,我总算完成了首个拿得出手的作品——一张带靠背的椅子。
师傅瞧了一眼,仅仅说了句:“勉强可以用。”
然而,瞧见他转身之际嘴角浮现的那丝笑容,我的心里满是欢喜。
到了次年冬季,县里计划举办年货交流会,师傅打算拿出几件新作品参展,居然还让我制作一个小茶几拿去参展。
临走之际,师父抛下一句“别让我颜面无光!”,然后迈着大步出了门。
我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精心雕琢,对每一处细微之处都再三思索。
马小芬时常在下班后过来看望我,帮我找出存在的欠缺之处。
偶尔,她会捎来工厂食堂的吃食,像是肉包或者小油条,那香味勾得我口水都快流下来了。
偶尔会静静地坐在旁边,看着我忙来忙去,轻声哼唱着《咱们工人有力量》。
“你比我爹教过的那些徒弟都要上心。”有一回马小芬说道,那真诚的眼神让我都不敢与之对视,“我爹能看出来,所以才对你要求格外高。”
这句话宛如拂面的春风,将我心头的阴霾一一驱散。
在举办年货会的那天,师父的作品与我的小茶几一同被摆放在摊位之上。
那日天气好得出奇,冬日暖阳倾洒在茶几之上,将木料的纹理映照出来,美得令人目不转睛。
县文化馆的赵主任瞧上了我的茶几,向师父询问价格。
师父眉头紧紧皱起,语气生硬地回应:“这是徒弟做的,不出售。”
赵主任露出笑容,说道:“马师傅,你徒弟有这样的手艺,全赖你教导有方啊!”
师傅轻哼了一下,把头转向了另一侧,然而我清楚地看到他的嘴角稍稍往上翘了翘。
那天晚上回到家,马师父罕见地取出了一直珍藏着的米酒,为我斟了小半杯。
那酒是他亲手酿造的,澄澈得如同清水一般,然而入口之后,却是热辣滚烫,一股灼热感径直蔓延至心口。
“喝了吧,今日权当是出师的礼节。”师父嗓音沙哑却透着温和说道。
马小芬站在一旁,满脸欢喜地为我们添菜,由于开心,她的脸颊泛起了淡淡的红晕,说道:“爹,你总算认可明德学得挺好了?”
师傅面色严肃,说道:“还差得远呢!不过,基础倒是已经打好了。”
那是我头一回瞧见师父脸上有了松动的神情,内心的暖意赛过饮下米酒。
夜晚时分,我躺于床上,回想起近两年来的桩桩件件。
从刚开始到来时的慌乱迷茫,到如今能够独自完成一件作品,这段时间里付出的辛劳与心酸,唯有我自己清楚。
忆起师傅的严苛,忆起马小芬的和善,忆起村里人的猜忌,内心犹如被打翻了五味罐子,各种滋味交织在一起。
次日清晨,师傅跟平常一样开启了工作。
仅有的差别在于,他叫我跟他一同制作一个大衣柜。
“仔细瞧,记清楚了,日后自己动手做。”师父话语依旧简洁,不过语气里多了些许肯定。
转瞬之间就到了第三个夏天,我慢慢可以独自承接工作了。
那个时候,处于“上山下乡”的后期阶段,很多回城的知青需要购置家具,师傅的木匠铺子生意十分兴隆。
我跟师父一人负责冲在前头,一人负责殿后,倒也过得十分忙碌且充实。
当日,县供销社的李主任前来订购一套家具,师傅吩咐我全面负责此事。
“你来操作,我在一旁看着。”师傅点燃烟杆,语气较平时更为温和,“别弄出什么差错。”
这意味着对我的信赖,我既兴奋又紧张。
进行材料搅拌、制作榫头、开凿榫眼,按部就班,踏实推进。
有谁能料到,头一回独自承担重任就出了状况。
我过于急功近利,把尺寸量错,做好的柜子比预想的小了一英寸。
。
“很抱歉,这是我的失误。”我满心惶恐地赔罪,豆大的汗珠不断从额头滚落,“我乐意重新去做。”
师傅摆了摆手说道:“不用啦,李主任,这个柜子我就免费赠给你,重新做一个新的柜子给明德。”
李主任察觉到我心怀歉意,摆了摆手表示此事作罢,然而师父依旧坚持自己的看法。
李主任离开之际,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,说道:“马师傅,这孩子年纪尚轻,缺乏经验,别急,循序渐进,情况会有所改善的。”
李主任离开之后,我本以为会遭到一顿斥责,没想到师父仅仅是意味深长地瞥了我一眼。
“把这次的教训记在心里,做木匠活儿可不能粗心大意。”他语调平和,却掷地有声,“一把刨子能用一辈子,一个好名声也能传一辈子,明白不?”
我轻轻颔首,嗓子眼仿佛被什么东西塞住,无法发出声音。
那天晚上,马小芬来到我的小屋子,发现我正在绘制图纸。
在油灯的映照下,她的面容柔和得宛如一幅画卷。
“别太过自我责备了,我父亲当年学成出师的时候,也曾有过做错事的经历。”她给我端来一杯茶,暖热的茶香袅袅升腾,“要是不经历犯错,怎么能取得进步呢?”
“然而却让师父的声誉受损,还平白无故送出去一个柜子。”我懊悔地说道,手中的笔险些被折断。
“声誉?”马小芬露出笑容,那笑容如春风般轻柔,“我父亲时常讲,声誉是凭借手艺一点一点打造出来的,并非依靠徒弟来获取。你脚踏实地学习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听到这番话,我刹那间领悟了师父的一番苦心。
在他看来,我并非仅仅是个学徒,而是能够承担责任的匠人,所以他才会对我要求严格。
我忆起那晚师父的目光,并非失望,而是期望我能在错误里实现成长。
“小芬姐,多谢您。”我仰起头,头一回正眼看她的双眸,“明日我肯定会做得更出色。”
马小芬的双眸如同星辰般璀璨,于昏黄的光线中闪耀着光亮。
刹那间,我的心田宛如绽放了一朵花,毫无声息地。
次日清晨,我比平常提前一个小时起床,着手重新制作柜子。
初夏时分,柔和的晨光穿过窗户,缓缓地铺洒在新加工好的木材之上。
师傅在门口伫立凝望片刻,缄口不言,转过身去着手准备早餐。
那是我头一回瞧见他自己下厨做饭。
“师傅,您去休息,我来接手!”我赶忙把工具放下。
“去做你的事!”师傅连头都没回,话语中带着一种我从未听闻过的温和,“做手艺的人得专注,一心两用的话,两边都会一事无成!”
马小芬捧着师傅烹制的稀饭与咸菜走来,向我俏皮地眨了眨眼,说道:“我爸下厨可是难得一见,上次做饭还是我发烧的时候呢。”
在粥里加了些许红糖,搭配的咸菜是师傅亲自腌制的老黄瓜,虽然饮食简单,却有着格外的香甜滋味。
在那个夏日,我把柜子重新打造完成,比先前更为精致。
每个榫头都契合无间,每处打磨都光洁似镜。
李主任瞧见后,不住地夸奖道:“挺好挺好,比上一回强多了,连木头的年轮都清晰可见啦!”
师傅站在一侧,脸上总算浮现出了笑容。
那晚,师父难得让马小芬去买了两瓶啤酒,绿色的“青岛”啤酒瓶在灯光下散发着迷人的光泽,师父对明德说道:“你这三年没白学,明年就能正式出师了。”
师傅端起杯子,难得地冲我露出笑容,说道:“等那时候,咱们把你父母接过来,办一场出师的宴席。”
马小芬在旁边笑容满面地注视着我们这对父子。
没错,在不经意之中,我已然将马师父视作父亲那样的人了。
学徒的我,是由师父的严苛和马小芬的温和共同造就的。
“师父,我……”我本打算说些话语,却发觉眼眶微微泛起了湿润。
“得嘞,男子汉大丈夫,别磨磨唧唧的!”师父嘴上满是嫌弃,目光中却透着慈爱,“来喝酒,今儿个开心!”
这一餐饭,是我于师父家中吃得最为畅快的一回。
那天晚上,我醉得很厉害,迷迷糊糊只记得是马小芬把我扶回了那间小屋。
她的身上散发着轻柔的棉布芬芳与洗衣皂的味道,还夹杂着一丝纺织厂机油的气息,奇妙的是,这味道竟让我莫名地感到心安。
年秋季,县家具厂有人前来,称打算招聘工人,询问师父是否能够推荐人选。
在那个时期,进入国营工厂可是让无数人争破脑袋的美事,不但有稳定的薪水,还相当于捧上了“铁饭碗”。
师傅啥也没说,将我一把推了出去。
师傅满脸自豪,跟厂里来的干部说:“这娃头脑灵活,动手能力又强,去厂里定能学会新的工艺。”
干部点了点头,说道:“就这么决定了,下周一过来报到。”
师傅将人送到门外,折返回来,瞧见我仍呆呆地站着,冷哼一声道:“傻站着干啥?去收拾东西!”
我的内心百感交集,去工厂工作本是件不错的事情,然而这意味着我要和师父以及马小芬分别了。
在这三年时间里,木匠铺俨然成了我的另一个家,师父与马小芬也成了我另一些家人。
就要离去了,内心居然涌起了一丝不舍。
在正式出师的前一晚,师傅递给我一个小的木盒子。
那个盒子由樟木制成,飘出一缕若有若无的芬芳,盒盖之上雕刻着一朵宛如活物般的菊花。
打开之后,映入眼帘的是一套做工精细的小型木工工具,每一件工具所选用的材料皆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优质料子。
“用自己的工具,才更得心应手。”师父嗓音略带沙哑,烟袋锅的星火在夜幕里忽明忽暗,“去厂里认真工作,别让我马老炳面上无光。”
我将木盒接过来,掌心变得潮湿,嗓子也有些发紧。
这三年间,师父的严格要求、耐心教导以及殷切期盼,如同电影般在脑海中不断浮现。
“师傅,我……”
“好了,别啰嗦!”师傅摆了摆手,转身走进屋子,“明早天一亮就出发,记着带上工具。”
刹那间,我好似听到了他藏在心底没讲出来的话语——心中满是不舍。
马小芬把我送到医院门口,月光映照下,她的双眼如同两颗闪烁的小星星般明亮。
“你会经常回来探望我父亲吗?”她语调轻柔地发问,话语中蕴含着我难以领会的情感。
“没问题。”我轻轻颔首,内心有无数话语翻涌,却难以吐露一字。
轻柔的夜风携着秋日独有的凉爽,微微吹动,撩起了马小芬额头前的碎发。
我心里想着伸手帮她整理一下,可终究还是没敢这么做。
马小芬轻声说道:“我爸这个人呐,虽然嘴上没说,但心里把每个徒弟都记着呢。”她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我难以确定的情感,接着又说:“你可是他最为器重的徒弟。”
他常常讲,教导徒弟如同栽种树木,要看着它成长为可用之材。
她从衣兜中拿出一个小布袋子,递给我说道:“这是我绣制的香包,里面装着艾草,冬天能起到驱寒的作用。”
我伸手接过,察觉还留存着的温热,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意。
"小芬姐..."
“去吧,记得回来看看我们。”马小芬一转身,匆匆跑进院子,唯有一串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刹那间,月光洒落在院子里的槐树上,地面映出一片片错落的树影。恍惚之中,我好似瞧见了师父年少时的面容。
或许他当年亦是如此,怀揣着满心的热情与坚定,于木工这条道路上一步一步地向前迈进。
或许他也曾经和我一样,在师父与师娘的呵护下长大,随后孤身踏上前行之路。
树叶簌簌轻响,宛如在倾诉往昔的逸事。
我将小木盒与香囊牢牢拥入怀中,好似拥着这三年里最为宝贵的回忆。
刚到工厂的头一个月,我每个星期都会返回木匠铺探望师傅。
马小芬常常会烧一些我喜欢吃的菜肴,像红烧肉、酸菜鱼、炖排骨,那香味让人嘴巴都合不上。
师傅装作漫不经心地询问我工厂里的状况,目光中饱含着关切。
我把工厂里新研发的工艺、新采用的材料以及新引进的设备,都原原本本地跟他说了。
曾经有一回,我把厂里制作的新款靠椅带了回来,师傅接过靠椅后,反复摩挲、打量,嘴里不住发出赞叹声。
“挺不错的嘛,新技艺掌握得挺快。”师傅很少这么表扬我,眼中透着亮光,“只是榫眼还不够严实,撑不到十年。”
我露出了笑容,这正是我所熟知的马师父——始终苛刻,始终难有满足之时,然而又会在不经意之中透露出欣赏之意。
“师傅,您来尝尝工厂食堂做的卤猪蹄。”我从袋子里拿出用牛皮纸包着的猪蹄,“食堂大厨特意多给了俩,说是因为我干活积极。”
师傅接过东西,拿到鼻子旁嗅了嗅,眼睛眯成了细线,说道:“嗯,挺好,香!”
马小芬微笑着摆了摆头,说道:“我父亲啊,嘴上从来不会表达,可实际上每次你要来,他都提前好几天就满心期待啦!”
“一派胡言!”师父佯装恼怒,却难掩嘴角泛起的笑意,“我是瞅见这小子学艺没学到家,担心他坏了我的名声,才多管闲事的!”
刹那间,我蓦地领悟,师徒间的情谊,恰似父子,不用过多言辞,便可心意相通。
在工作半年后的某个周末,我像往常一样回到铺子去看望师父。
那日天气绝佳,秋天的日光和煦且不灼人,满院皆是金黄的银杏落叶。
才走到巷口,便看到马小芬慌慌张张地迎面走来,面色不佳。
“出什么事啦?”我的心瞬间揪紧,下意识地握住她的手。
马小芬眼眶泛红,带着哭腔说道:“我爸生病了,烧得很厉害,可他就是不肯去医院。这几天他都没怎么进食。”
我大步流星地冲进院子,瞧见师父正躺在床榻上,面色苍白,额头敷着湿毛巾。
瞧见我走进来,他努力想要站起身,那模样令我心生怜惜。
“师傅,别乱动。”我用手将他的肩膀按住,只觉接触之处滚烫,“我这就去把医生找来。”
“别担心,只是点小问题。”师父态度坚决地表示,然而声音却远不如平常那般洪亮,“明天还有工作得完成呢。”
我没做丝毫犹豫,将师父背起来,径直朝医院奔去。
师傅比我预想的要轻,身形瘦削,好似一片干枯的树叶般趴在我的背上。
木工活儿表面上看着风光,实际上却是累人的体力活,一生的辛勤付出,在此时展现得十分透彻。
行程过半,师傅趴在我背上,压低声音道:“明德,你这小子,力气见长啊。”
“师傅,您曾教导我,做事当有力度。”我气喘吁吁地回应,体会着背上的分量与职责。
在医院做完检查之后,医生表示处于肺炎早期阶段,得住院接受观察。
师傅不肯答应,好似个执拗的孩童,称店里的订单不能耽搁。
我立刻表明态度:“我申请休假,帮您把所有订单处理好。”
师傅瞧了我一下,目光中带着难以言说的意味:“你可以做到吗?”
“没问题!”我果断回应道,“您传授给我的,我统统都没忘!”
在那半个月的时间里,我白天在师傅的店铺中抓紧时间工作,夜晚则前往医院陪伴病人。
下班之后,马小芬过来接替我,我们以这种接力的方式照料师父。
某一晚,我前往医院进行换班工作,瞧见马小芬坐在师父的病床旁,正为他朗读报纸。
在那昏黄光线的笼罩下,师父轻轻闭上双眼,嘴角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。
马小芬的嗓音轻柔婉转,恰似春风掠过湖面,泛起层层涟漪。
在那一瞬间,我蓦地领悟,严苛的师父并非不会展露笑颜,只不过他将笑容馈赠给了最为亲近之人。
我伫立在门口,实在不忍心破坏这暖人的场景,缓缓向后退去。
凛冽的寒风呼呼刮着,我的双眼微微泛起泪花,可这并非是寒冷所致。
的确,师傅独自把马小芬拉扯大,还收了我做徒弟,他的严苛,实则是爱的别样体现。
师傅从医院出来后,我接着回工厂工作。
在我即将离开的那日,师傅给了我一本小册子,里面记载着他所积累的各类木工技艺与心得。
上面留存着他笔走龙蛇般的字迹,部分区域还绘制着工具的结构图以及使用方法。
“这些年积攒下的,供你参考。”师父嗓音喑哑,眼眸却灿若繁星,“手艺人的道路,我已为你指引了大部分,余下的,得靠你独自前行了。”
我双手托着这本小本子,心中满是无尽的感恩,默默念叨:“师父,您的教导我定不会辜负。”
师傅颔首示意,转过身到庭院中忙碌起来,仅余下一个挺拔的背影。
马小芬把我送到了巷口,秋风轻拂着她的头发,落叶在她的脚边盘旋。
我们并排前行,彼此缄默不语,唯有脚步声在小巷中回响。
“小芬姐……”我鼓足勇气,心脏剧烈跳动,“我可不可以经常来探望您?不只是为了看望师父。”
她的脸颊泛起红晕,轻轻颔首,眼眸中满是我难以参透却又急切想要领会的情感。
她轻声讲了句“我等着你”,接着转身朝着院子跑去。
在返回工厂的途中,我紧握着师傅给的小本子,内心好似有只小兔子在蹦跶,跳得厉害。
在冬天到来之前,县家具厂做出安排,让我前往省城学习新的工艺技术。
这是一次绝佳的机遇,能够拓宽视野,学习前沿技术。
在即将启程之际,我前往师父处,向其辞行。
在木匠的铺子中,师傅正忙着打造一张书桌,锯木头时发出“吱吱”的声响,还夹杂着木屑散发的阵阵清香。
瞧见我走进来,师傅把手中的刨子放下,目光变得温和了不少。
“到省城要好好学习,把视野放宽些。”师父神情依旧严肃,关怀之意却难以掩饰,“可别把根本忘了。”
我轻轻颔首,蓦地发觉师父正在制作的那张书桌似曾相识。
书桌造型简约大气,其边缘经过特别处理,并非直角,而是呈现出柔和的弧形,看上去既舒适又安全。
师父带着藏不住的疼爱解释道:“这是为小芬准备的。她说想学习会计,需要一张好的书桌。”
书桌抽屉处雕刻着一朵小菊花,这和师父赠予我的木盒上面的那朵别无二致。
我心里猛地一颤,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可又不敢笃定。
“师傅,我……”
“好了,这算多大的事儿,别这么娇弱!”师父打断我的话,嘴角却挂着笑意,“去吧,学好本领再回来,别忘了自己的根本。”
那天晚上准备离开时,马小芬送了我一条她自己织的围巾,还说省城天气冷,让我照顾好自己。
那条围巾呈藏青色,其上织有一朵小花,这花的模样跟香囊上的图案别无二致。
“明德,等你归来。”暮色里,马小芬的双眸闪耀着,恰似璀璨星辰。
我缓缓颔首,缄口不言,却把这一瞬牢牢铭记于心。
在告别县城的那天,洁白的雪花如柳絮般纷纷扬扬地飘洒而下,宛如大自然为大地精心铺上了一层厚实的白色毛毯。
我转过头向后看去,瞧见马小芬和师父正站在木匠铺的大门那儿。
师傅依旧是那副冷峻的神情,马小芬却在不住地挥手。
在阳光的照耀下,马氏木作的那块牌匾闪耀着夺目的光彩,恰似师父传授给我的人生准则:为人处世就如同制作木材,要端方正直、沉稳踏实,像榫卯那样紧密相连,能够承受住时光的雕琢与考验。
师傅一辈子严肃苛刻,却让我懂得了比做木工活儿更关键的事情——为人的准则以及坚守的力量。
马小芬的温柔,恰似木作里必不可少的精细雕琢,令粗粝的日子变得柔和且闪耀光彩。
的确,人的一辈子,不就像一件木制工艺品吗?得历经粗削、精磨,遭遇困难并坚守下去,才能够变成饱含情感、富有经历的成品。
我深感幸运,能结识这样的师父和马小芬。他们恰似我生命里的两把标尺,衡量着我成长途中的每一处进程。
木工的道理与人生的道理,本质上是彼此相通的。
那一年寒冬,我怀揣着师傅积累的经验手册,携带着马小芬送的围巾以及对她的想念,登上了前往省城的火车。
透过车窗望去,县城的模样逐渐模糊消散。可我心里明白,无论我漂泊到何处,总有一束光在家中为我亮起,盼我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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